Obscure

【婷鞠】Sunk


#复健作品

#很长

#Bgm:《Sunk》



 

-无限的爱与沉沦。


[0]


 

我在窗边坐了很久,那封薄薄的信笺搁在桌上,火漆封缄只裁开一半,与其说不想打开它,倒不如说是没勇气。


 

窗外开始飘雪,在路灯焦黄的光线下成片成片地落,保持和睫毛搧动一致的频率,轻轻软软地覆在眼皮上,冰凉一片。


 
 

又是一个熄灭的冬天。




 

[1]


 
 

我穿着浅棕色呢子大衣从湖边回来的时候,那顶黑色贝雷帽上落满了雪。


 

家里亮着灯,那种略带昏暗的暖黄色在被雪完全覆盖成白色的屋顶中间,让人生出一种格外的归属感来。


 

我进门的时候发现找不到哈哈了。它平常总是趴在玄关附近,我一脱鞋就懒洋洋地挪过来蹭我的腿撒娇。


 

家里好像来了客人,鞋架上多了一双白色运动鞋,从尺码款式可以判断出是个女生,年纪与我相仿的样子。


 

当我沉浸在对于这双鞋主人的推理当中时,我听见父母唤我的声音。


 
 

他们坐在壁炉旁边的沙发上,客人坐在当中,年轻女孩穿着一件织法繁复的驼色毛衣,刚过肩的头发自然地披散着,在火光的映衬下折出柔和的茶色,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她左边的眉毛断了一小截。我正在找的那只肥猫此时正趴在她腿上翻着肚皮呼噜呼噜地撒娇。


 

“小祎,过来。”父亲朝我招手。

她循声抬眸看过来,停下了给哈哈顺毛的手,与我对视的时候很温和地笑了一下,瞳孔湿润得像是积了一年的茫茫大雪,却在笑起来的那一刻悉数消融,雪水漶漫,甚至沾湿了我的袖口。


 
 

原来是帽子上的雪化了。


 
 

“婷婷,这是我女儿小祎。”父亲很慈祥地将我介绍给她,“小祎很漂亮。”我听见她这样说,却不像是单纯礼貌的客套,因为她的目光一直胶着在我脸上,直到我别过头才得以躲闪。


 

父亲向我介绍她,黄伯伯的女儿黄婷婷,刚从国外本科毕业回来的高材生,父亲托她帮我补习,寒假暂住在我们家里。“要好好向姐姐学习,知道吗?”父亲起身摸了一下我的头,意料之中的嘱咐。


 
 

我木然地点头应承着,感觉到她的视线又攀附上来,看得我耳根发红。父亲吩咐我带她去三楼的那间客房,和她聊聊我的学习状况,等晚饭时再下来。


 
 
 

她拍了拍哈哈的头,猫便顺从地从她膝上跳下来,在厚羊毛地毯上缓缓踱步。


 

她站起身,我才发现她比我高出大概半个头的距离,她以同样的手法拍了拍我的头顶,走吧,我听见她说。


 

我总疑心后一句跟上的称呼会是“小猫”之类的。


 

 “走吧,小祎。”意外的是,她同父亲一样唤我,带着长辈惯有的慈爱口吻,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有些反感。我不希望她把我当个孩子看待。


 


至于理由,我说不上来。


我走在她前面,木质楼梯盘旋而上,她跟着我,亦步亦趋,我们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在三楼停下。


 

 那间客房在我房间隔壁,二楼是我父母的卧室和书房,顶上还有一间小阁楼,那是我的私人领地。阁楼里放着我的乐器,从前还是艺术生的时候,我总把自己关在里面没日没夜地背谱练琴,柴可夫斯基和肖邦占据了我大部分的童年时光。现如今回归了正常的学校生活,我也常在不开心的时候到里面去躲一躲。从那扇被我漆成蓝色的窗棂望出去可以看见河对岸的尖顶教堂,运气好的话夜晚会有小型游轮驶过,被劈开的河面像鲨鱼的背鳍,蓝黑色的颀长伤口撕裂又愈合。


 
 

“在学校和同学相处的还好么?”黄婷婷主动提起话茬,显然想要缓和我们之间的尴尬气氛,我却不甚领情,只僵硬地憋出一个嗯字。 


 
 

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继续说:“像小祎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学校一定很受欢迎吧。”


 
 

我沉默了,沉默地压下门把手,摁开墙上的开关。灯泡明灭地闪烁了几下,在趋于稳定的那刻前,我回答说:“你应该也一样。”


 
 

“嗯?”她像是没听清,又或许是意外我这样回答,上扬的尾音里带着明显的疑问语调,灯光刚好暗下去,我回头的时候没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神色晦暗不明。 


 

她确实很受欢迎,不仅我的父母在晚饭时言谈之间表露出来的明显喜爱,就连我家那只坏脾气的布偶猫都很喜欢她,只要黄婷婷出现在它视线范围,它就会踱过来黏着她撒娇。


 
 
 

长相漂亮,成绩优秀,脾气温和,这样的人是很难不被人喜欢的吧。


 

我也同样无法例外。




 

[2]

晚饭后父母让我带黄婷婷出去四处走走,她出国留学多年,这个小镇对她而言已经完全陌生了。


 
 

她拿起衣架上的黑色长大衣和羊绒圆顶帽跟在我后面出了门。


 
 

雪停了,但地上仍积了厚厚的一层,我的切尔西短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的运动鞋相较之下就显得轻巧很多,像某种大型的猫科动物一样无声地走过,只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这边天气很冷,十二月初就放了寒假,一直到三月上旬气温回暖才开始下一学期。此时正临近圣诞,河堤两侧高大的枞树上挂满了长串的小彩灯珠,装点起凛冽雪夜的全部温暖。


 
 

唱诗班的声音从河对岸的教堂传过来,“要去看看吗?”我回头问她。


 

黄婷婷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毛衣的领子拉得很高,下巴的锋利线条隐没在柔软的织线里,宽大的帽檐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翳,我看不见她湿漉漉的瞳孔。


 
 

帽子下的人点了点头,快走两步和我并排,我发现她讲话带着一点黏糊糊的口音,声音却很清朗:“我小时候常去那间教堂玩,当时它的尖顶还没建好呢。”


 
 

 我踌躇了一下该怎么称呼她,思考片刻之后干脆直接用了第二人称替代。“你小时候?”


 

 她却看出了我的纠结,帮我轻轻拍掉落在肩膀上的一片毛絮,“如果不愿意叫姐姐的话,叫我阿黄就好了。”


 
 

 “其实叫姐姐我也有些别扭,毕竟我没比你大几岁。我上学早,本科只读了三年就毕业了,算起来应该只比小祎大两岁。”


 
 

“你能别叫我小祎吗?”我和她走到桥边,刚好有一艘游轮劈浪驶来,“只有长辈才这样叫我。”


 
 

“那叫你小鞠好啦。”黄婷婷对于称呼的事情没有太过介怀,很快就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


 


其实怎么称呼都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被她当成小孩看。

我们之间该是平等的,至少是往朋友发展的关系。


 
 

游轮从桥底驶过,甲板上的灯光将河岸照亮,看来今天是好运气的一天。


“你小时候住在这边?”我接着先前的话头问她。


 

“十岁以前我都在这里上学,后来就到英国留学了,这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来。好多地方都不一样了,但那种感觉依稀还在,你知道,人有时候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或者说是错觉。”


 

我很喜欢她说话时惯于总结的口吻,像个哲学家。


“那我小时候怎么没见过你。”


 

“我小时候性格比较孤僻,不喜欢和外面的小孩玩,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一个人来这间没建好的教堂转转,那个老神父很喜欢我,在我离开这个小镇的时候还送了一个十字架项链给我。”她顿了一下,耸了耸肩,“不过很可惜,我不信教,怕亵渎了神灵一直没敢戴那条项链。”


 
 

我没接话,在短暂的静默之后我们到了教堂门口。


“进去看看吧。”我说。


 


今天不是安息日,教堂里没什么人,只有唱诗班在席列前练习,黄婷婷脱了帽子覆在胸前,玻璃花窗外一片漆黑,更显得室内烛火通明。


 

神父看到我们进来便过来同我打了个招呼,“鞠小姐晚上好。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黄婷婷仔细辨认了一下后认出是幼年相识的那位神父,头发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她主动提起了十几年前送她项链的事情,老神父显得很激动,俯身握住她手不放,对我微微欠身表示想要同黄婷婷单独叙旧,我理解地笑了一下,走到前几排的位置坐下听诗班员吟唱。


 

他们聊了大约一刻钟,黄婷婷唤了我一声小鞠示意我过去,神父闭眼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说了一句“上帝保佑你。”之后便离开了。


“连神父都喜欢你啊。”从教堂走出来前,我不由感叹了一句。


 

“他问了我些近况。”我没想到她会对我解释他们之间叙旧的内容,但感觉到黄婷婷对我没有太多防备的样子,于是便问出了心里盘桓的疑惑。


 
 

 “他为什么喜欢你?神父是不会随便送祝圣后的项链的,何况你还不是个信教徒。”


 

 “因为他偶然发现我会背圣经,觉得我是个有缘人。”


 

“你不是不信教吗,为什么会背圣经?”


 

“小鞠你十万个为什么啊?”她停住脚步转过来用手指推了一下我的额头,动作有些过分亲昵,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刨根问底,瞬间噤了声,耳根烧得滚烫。


 

但她还是接着解释:“小时候常听别人做礼拜,听多了自然而然就会背了。”


 

游刃有余的聪明人。


 

到哪里都受欢迎的家伙。


 
 


“瞧你耳朵都冻红了,戴上吧。”


 
 
 

她把自己的羊绒帽子扣到我头上,又把我挂上耳后的头发挑到前面遮住,指尖无意碰到我的耳廓,指腹柔软且冰凉,我感觉温度攀得更高了,甚至隐隐有往下蔓延到脸颊的趋势。我本能瑟缩了一下,不大自然地与她分开些距离。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冷,黑色大衣遮过膝盖,脚踝被厚厚的针织袜子包裹,袜子上的那对小熊耳朵压在裤脚下面,有点委屈的样子。


 
 
 

我想起下午看见的她身上那件驼色毛衣,触感一定很好,她的怀抱一定比看起来更温暖吧。


 

这样逾矩的念头直到我和她在房间门口分开都没能打消。



[3]


补习从早餐后开始,三小时左右,一直到午饭时结束。


 
 
 

下午和晚上都是各自自由的时间,黄婷婷有一个课题需要调查,这也是她选择回到这个小镇的原因之一,这里有独特的文化和地理环境,正好与她的课题内容契合。而帮我补习一方面是因为我父亲的请求,一方面也是为她读研深造积攒一点学费。


她常常在晚饭后出门,每当夜色降临,她就会戴上她那顶羊绒的黑色圆顶礼帽出门,像个夜行的冷血杀手。没人知道她都去了哪里,她也从没邀请过我一同出门,一直到午夜才会回来。


 

她开门的声音很轻,只偶尔会吵醒楼下的哈哈,我能听见小猫呜咽着不满的声音和她轻声的哄。 


 

下午她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睡觉或是看书,这是我根据隔壁房间的动静判断出来的,每天那两三个小时的静默甚至会让我觉得安心,因为她就在近在咫尺的隔壁,她的床与我的床之间只隔着一堵墙,我可以想象出她躺在床上看书或是小憩的样子,可以想象她拉上窗帘,只有床边的那盏落地灯亮着,昏黄的光线侵染整块乳白色的羊毛地毯。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呼吸均匀而平稳,每当这种时候,书页上的文字都变得复杂起来,重新排列组合成同样的字符,我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书都写着她的名字。


黄婷婷,黄婷婷,黄婷婷。


 

莫名其妙就变得满脑子都是她。


于是上午成了一天中我最期待的时刻,她有时候起得晚,不吃早餐就直接到我房里,说话的字句之间都带着薄荷味牙膏的清冽气息,像是夏天晴朗早晨的晨风一样。玻璃窗前结了一层水雾,她在讲题的时候会用手指在玻璃上写下几行公式,于是她手指滑过的地方变得透明,变得温热,透过那些符号我看见了雪地里打滚的野猫和巨大的灰绿色枞树。


 
 

她讲题的时候和我挨得很近,低头书写的时候几乎碰到我鼻尖,身上的檀道香水气味莫名让人感到很安心,沉稳的木质调同窗外的雪松融在一起,那些平日里觉得繁杂的公式符号经她讲解都变得豁然起来,黑色的钢笔被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握住,铱金笔尖有些刮纸,在草稿上留下两行枯槁的墨印,我听见她说:“啊,没墨了。”


 

正当我手忙脚乱准备给钢笔换墨囊的时候,听见楼下座钟整点敲响的声音,她转过来对我笑了一下,轻飘飘地,没有一丝留恋地站起身——


 
 

今天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吧。


 



[4]


 

那天下午,她很反常地午后就出了门,并且同父亲致歉说今晚不回来吃晚饭了。


 
 
 

我心下疑惑,但苦于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和身份去询问她的去向,我只好闷闷不乐地回了房间。桌上仍然放着上午她给我讲题时的草稿,隽秀的字迹向右稍稍倾斜,没有太多拖泥带水的笔划,整齐又干净地躺在纸上。我把那些稿纸拢好收到了抽屉里面,躺上床准备睡一会儿午觉。


 
 
 

在床上辗转了很久都没睡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才下午两点,我把失眠的原因归咎于没拉上的窗帘。起身去拉窗帘的时候看到外面开始下雪了,我担心那个人会不会没带伞。


可那也不关我的事。


 
 

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她,这时候哈哈从门缝里挤进来,敏捷地跳上我的床。我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它最近好像吃胖了不少,整只猫肉眼可见地圆润起来,它凑上来蹭我的脸,长长的被毛间沾着淡淡的檀香味道,应该是黄婷婷出门前抱过它的缘故。


 
 
 

我突然好想变成一只猫,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躺在她怀里撒娇,被她怜惜地抚摸每一寸身体,连毛发都打上她的专属气味烙印。


 

我发现我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地思念她。她不在的时候尤甚。


 

于是我穿上大衣出门了。外面雪下得很大,白茫茫的一片。


 

我打了伞在雪地里慢慢地走,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去哪,因为没有人告诉我黄婷婷去了哪里。

出来只是为了找她吗?可找到了又怎样呢。


 

莫名的念头驱使着我到了教堂,神父做完祷告后转过来看见了我,我向他打听黄婷婷的去向,但他摇了摇头表示她没有来过这里。

我同神父礼貌地道别,漫无目的地往小镇东边逛去,那边有着镇上最大的书店和唱片店,电影院和稍高级一些的餐厅也在那里,我想起有家意大利冰淇淋很好吃。

比起夏天,我更喜欢在冬天吃冰淇淋,即使冻得鼻尖通红,也还是想尝那一口冰凉的甜,也许只有那些违背常理的东西才会让人感到格外浪漫。

冰淇淋店前排起了长队,我不紧不慢地排在最末尾,环顾着四周,透过玻璃看见隔壁唱片店里陈列着一摞又一摞的黑胶唱片。我突然想起我很喜欢的那支乐队发行了限量的新唱片,但发售是前几天的事情了,以他们今年的火热程度十之八九已经售罄,但我还是打算买完冰淇淋去碰碰运气。


柚子口味的冰淇淋很清爽,雪停了,头顶明晃晃的阳光直射下来,一瞬间有种身处夏日的恍然。我转身进了那家唱片店,墨绿色的装潢很复古,店主戴着金丝边的老花镜倚在墙上读报纸,我向他询问唱片卖光了没有,他取下眼镜看了我一眼,很和蔼地冲我笑,努了努嘴说:“喏,那边还有最后一张。”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低头戴着耳机试听那张唱片。



 

羊绒的圆顶礼帽,确认。


 

断掉一截的眉毛,确认。


 

脖子上的两颗痣,确认。


黄婷婷,确认。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她摘下耳机的时候有些错愕,“你怎么来了?”


 

 “我好像和你说过我喜欢的那支乐队出新唱片了,想来看看。”


 
 

“这张?”她晃了晃手里的唱片封面,深蓝色的底色上勾着奶白色的花体英文,——


 
 

《Sunk》。



 

“嗯。”我点了点头。


 
 

 “那不巧哦,我先买了。”她勾起唇角扯出一个坏笑,迷人的嘴角弧度瞬间将我的心剜掉一块。但下意识地反唇相讥回去:“你又不喜欢这个乐队,买它干嘛?”


 

 “谁说我不喜欢,但是...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她蓦地俯身凑到我跟前,将一角快要滴落的冰淇淋卷进口中。


“拿这个跟我换。”


 
 


我们一起在镇子上闲逛着,聊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她拿着那半个我吃过的柚子冰淇淋,而那张黑胶唱片被我抱在怀里,甚至有些发烫。


“所以,你真的喜欢这个乐队吗?”我问。


 

 她低头看我,耸了耸肩很坦然地说:“不啊,在你和我介绍他们之前,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乐队。”


 

“那你为什么...”我问了一半,就被她推我脑袋的手指给打断。


 

 

“你是笨蛋吗?”

“因为你说喜欢,就想买来给你当礼物。”

我喜欢刨根问底的毛病又犯了,刚想追问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就听见她说:因为圣诞节快到了。

“所以你是特意跑来这儿给我买礼物的吗?你从不在下午出门。”心里有一点隐隐的雀跃亟待被她确认。


 

“你很关心我?”黄婷婷笑了,“只是想看看白天的镇子长什么样,易小姐和我说这家唱片店很不错,推荐我来看看,正好想起你说喜欢的这支乐队,就买了唱片给你。本想着圣诞夜给你的,没想到当场被你抓包啦。”


 
 
 

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眼神和初见那天一样湿润无辜。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口中的易小姐是谁,就被她扣住手腕牵着向前奔跑。


 

“看那里!”


 



 

她跑得很快,我几乎是被拖着走,最后我们气喘吁吁地在喷泉前停下,喷泉后是一支乐队在表演,主唱蓄了一头长发,半扎着,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风衣,十成十的艺术家样子。


 
 
 

 我突然意识到她正牵着我的手,那种熟悉的羞赧卷土重来,下意识地挣脱了她,揉了揉被攥得微微发红的手腕。


 

 她愣了一会儿,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讪讪地收回手,放进大衣口袋里,专心听吉他手的演奏。


 

 我下意识地想要主动说些什么来掩饰适才的心动,却又无从说起,于是我同她一起沉默了。  


在周遭喧嚷的尴尬沉默里,我看到有情侣在接吻,我在想如果几分钟前我没有挣脱她的手,现在我们是否也会像那些情侣一样自然地十指紧扣,甚至在令人意乱情迷的浪漫音乐氛围做一些出格却又合理的事情。


 


我后悔了。


天色将暗的时候乐队结束了最后一首歌的表演,我和黄婷婷一起慢悠悠地踱步回去。


 

 我们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刚才的事情,而是就着刚才的乐队表演起了话头,一直聊到了喜欢的音乐风格。让我意外的是,黄婷婷那样一个看起来沉静温吞的人,竟然对摇滚乐情有独钟,她坦言是年少时学业压力太大,摇滚乐的紧凑鼓点能够帮她释放压力。


 

我隐隐觉得她远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循规蹈矩,骨子里的叛逆和乖张迹象初显,我调侃她:“想不到我们的高材生还是个叛逆少女哦?”


 

黄婷婷笑着不说话,指了指她的耳朵示意我看,“我有六个耳洞呢,本来一直戴着耳钉,在来你家之前全摘了,你知道的,Stereotype。”她冲我眨了眨眼睛,语气狡黠甚至带着一点幼稚的炫耀,“不过,我确实不是什么乖宝宝,小鞠这种好孩子最好还是离我远一点。”


我偏不。


 

我心里这样想着却没勇气开口。


在进家门之前我把那张唱片递到她手里,“既然是圣诞礼物,那圣诞夜再给我吧。”


 

 “我等你。”我说完转身进了房间。



[5]


 

平安夜那天我起得很晚,下楼吃早餐的时候也没见到黄婷婷,母亲和我说她一早就出门了,补习改到明天下午。


 

我点了点头,往面包上涂着果酱,满脑子想的却是黄婷婷去了哪里。


 

也许,是去给我准备圣诞惊喜了吗?


毕竟那张作为礼物的唱片已经被我知道了。我胡乱地猜测着,关于夜晚的约定横亘在我心里,我努力想要忘记它,努力不去在意,可偏偏时时刻刻都在做无意义的倒计时,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时间在悬而未决中流逝,全都凭她一时的兴致拿捏左右。


 

她会来吗?


我开始后悔昨晚没有等到她给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就算是拒绝也好,只要是确定的回答都不至于让我赌上这一整天的忐忑。


 

她会来吧。会敲响我房间的门,把那张特意挑选的唱片送到我手里,在窗外的粲然烟火中同我低声道圣诞快乐。


 

我开始做各种无聊的设想,她会在什么时候敲响我的房门,会穿着那件看起来很温暖的羊毛毛衣吗?


 

时间越迫近我越感觉到焦虑,但同时不断攀升的期待又让我感到欢愉,这种甜蜜的焦躁持续了几乎一整个白昼。


 

午饭时黄婷婷还是没有回来,我盯着对面的空位发了好一会儿呆,父亲问我为什么魂不守舍的,我支吾着推脱是昨晚没睡好。


 

父亲有些担心地叮嘱我下午多睡一会儿,外面雪下得很大,别出门乱跑。 


 

饭后我依言回了房间休息,黄婷婷说我是个乖宝宝倒一点不假,至少我在父母面前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其实那点被压抑的不安的叛逆因子一直潜藏在我的血液,根植于我心里。十八岁的我,想夜不归宿,想肆意张扬,想把所有习题课本一把火烧掉,想在午夜的街头牵手奔跑,想勇敢,想爱。 


 

所以当我发现黄婷婷也有着同样的叛逆反骨之后,那种认同感极速地攫取了我,比起她在父母面前展露出的温文尔雅的完美微笑,我更喜欢她有时歪起嘴角的坏笑,当她那天玩笑似的警告我离她远一点的时候,反而是我最想亲近她的时候,她偶尔对我展现出的叛逆一面,就像是白衬衫突然松开的一颗纽扣,偶然露出突兀的反骨于我而言有着致命的魅力。


被单和枕套是新换的,带着烘烤过后的阳光的干净味道,躺进去软绵绵的,我看了一眼手表,离日落还有五个半小时,我不知道该如何熬过这漫长的白昼,于是我决定借助梦境来消磨时间。


 

说不定等到醒来的时候,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会拿着礼物出现在我面前,带着一身的风雪和尘埃,说不是有意晚来。

我或许可以吻她作为允诺,告诉她没关系都可以原谅,只要你来,只要是你,就足够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睡得很沉,但隐约感觉期间有人进过我的房间,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或许是哈哈也说不定。那个人或者是猫在我床前停留了一会儿,在梦境里则被投影成一只路过的羽毛油亮的飞鸟,翅膀很大很宽,我伸手想要去摸摸它,却快速地低空掠过我头顶,只剩下一片鸦羽在空中翩跹。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很沉很沉,光线被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我勉强撑开一条缝隙,却什么也看不清——窗帘好像被拉上了。


大概是母亲吧。


 

我意识混沌地又睡过去,梦里那只飞鸟早已不见踪影,我怔怔站在原地攥着那片鸦羽不知所措。天空变得很高很远,巨大的枞树沿着地平线无限拉伸延长,鸟走了,只剩我一个人,是一幅景深极其怪异的图画。


 
 

我从梦中惊醒,额头和脊背都覆上一层薄汗,房间里漆黑一片,恍惚间以为是世界末日已然降临,房间空荡荡的,孤独趁黑暗席卷而来,时间出走,只有我被抛弃。


 

如果今天真的是世界末日,大概所有人都会选择把一分钟拆成十分钟来过,但今天我却经不起这种漫长的折磨,因为我有要等的人,所以还不可以是世界末日。


我拉开窗帘,暮色四合,剩着一点残阳的影子还挂在西边天空上,那团红晕陡然坠落下去,被绵长的地平线吞噬。天空一下子全变成阴郁的灰蓝色,我突然想起梦里那只羽毛油亮的飞鸟来。


 

房门被打开了,我惊喜地转过身,想抓住那片羽毛,却只是空气一团。


是母亲。



 

“该下楼吃饭了。”我听见她说,开关被摁亮,骤然亮起的光线刺入瞳孔,我一时间睁不开眼睛,只好闭着眼睛点头说一会儿就下去。


 

“噢对了,婷婷下午的时候回来过,看到你睡着了就又走了。”


 

”怎么不叫醒我?”我有些着急了,不自觉拔高了音调,我很少这个样子,母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解释说:“我原本想叫醒你,但婷婷说不用了,不想打扰你休息,进来帮你拉上窗帘就走了。” 


 

“那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说会晚些,还有事情,就不回来吃晚饭了。”母亲顿了一下,“快收拾收拾下来吃饭了,爸爸在等你。”


 

我有些懊恼地坐在床上,烦躁地揉了揉头顶蓬乱的头发,后背因为梦境汗湿了,我匆匆换了件帽衫就下了楼。


我本打算晚饭后继续在家等她,却接到了班上同学打来的电话,说是今晚班级聚会让我一定要去,我推脱说今晚有事,一帮人却已经站在家门口等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换了衣服匆匆出门。


 

聚会地点在一家酒吧,十七八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其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这里的常客,我却是第一次来,对于那些琥珀色的辛辣液体和昏暗迷离的灯光都感到很新鲜。


 
 

几个稍相熟些的同学拉我过去在角落的卡座坐下,我要了一杯长岛冰茶,听起来是不含酒精的饮料名字,桌面上湿漉漉的,摆满了啤酒瓶和玻璃杯,一大桶冰块在中间森森冒着冷气,气氛逐渐高涨起来,七八个骰盅一起摇晃,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叫喊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喝空一杯又一杯泛着澄黄泡沫的啤酒,周遭微甜的麦芽香气笼罩着我。 


 
 
 

我觉得头有点晕,喝了一口侍者刚送上来的饮料,红茶色的长岛冰茶看起来像是可乐,入口的时候却是浓烈的酒精味道,脸上的酡红烧起来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茶。


 
 
 

“小鞠你不会喝酒吗?脸怎么这么红?”旁边的男生凑过来问,他看了一眼我桌上的酒杯,很大声地问我,“你该不会以为这是茶吧?”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他从旁边拿了一杯果汁过来让我喝这个,我心下警惕起来摆手说不用,他却纠缠个没完,这时酒吧的灯光突然暗下去,震天响的爵士乐渐次削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酒吧中间的舞台上去。


 

乐队表演要开始了。


 

驻唱的是个年轻女孩,冷天里穿着很短的t恤和牛仔热裤,白花花的手臂和大腿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里特别扎眼,拿着一把木吉他走上来。


 

她坐上高脚凳的时候我才看清她的脸,是个很漂亮的女生,长相很乖巧,剪着日系杂志里那种甜美短发,整个人的气质与酒吧显得格格不入。


 
 

看来又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一瞬间酒吧变得很安静,像一面原本波涛汹涌的海倏尔平静下去,让人不自觉屏起呼吸注目等待即将要掀起的风浪。


短发女生伸手把麦架拉低了一些,放到嘴边,脆生生地开口介绍今晚表演的曲目,“这首歌要送给一个特别的人,在今晚。”


温柔干净的女声伴着吉他缓缓吟唱,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英文歌,I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唱到副歌的时候她抬眸望向台下,想必是在找那个特别的心上人,我有些好奇地站起身试图找出漂亮主唱的目光所向,但围着舞台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黑压压的人头我什么也看不见。


旁边的男生看我很感兴趣的样子,便放下手里的果汁,兀自跟我介绍台上的女生是ONE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叫易嘉爱,“不过小鞠,我觉得她没你漂亮。”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回了句谢谢,却觉得易这个姓氏好像在哪里听过,正当我努力回忆的时候,歌唱完了。最后那句I Love You让尾奏的琶音听起来格外缱绻,那位易小姐站起来鞠躬致谢,有人递了一束花上去,一大束粉蓝色的满天星,是黄婷婷喜欢的花。


易小姐...


我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吓了一跳,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在发酵,抬头却看见舞台边送花的那个人戴着一顶圆顶礼帽,v领的黑色羊绒衫衬得那人脖颈细长,侧面的两颗痣清晰可辨。


 

我挂念了一整天的人此时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另一个女生,牵着她的手绕到了舞台后面。


她大概完全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我的心像一颗被剖切开的酸橙,表皮泛着青色,酸涩的汁水四溢。


 
 

我仰脖喝下一大口面前的酒,喉管里满是高浓度酒精的辛辣味道,心里的酸涩没有得到丝毫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临近午夜,大家借着酒劲闹哄哄地讨论着一会儿去哪继续狂欢,我跟在最末,说自己身体不适想先回家了,祝大家玩得开心。先前那个男生又靠过来,试图搂我的肩膀,劝说我留下来一起玩。一路这样纠缠到酒吧门口,我心生厌烦撇过头去却看到黄婷婷同那位姓易的主唱面对面站在圣诞树下,逆光使得她们侧脸的剪影轮廓清晰明朗,格外好看。


她们的鼻尖抵在一起,我看出来她们是在接吻。


易嘉爱闭着眼睛,黄婷婷却没有,她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分心看过来眼神有些涣散,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


 

我突然觉得很尴尬,只想要快点逃离这个地方,便对着身侧的男生说,我跟大家一起去。


 
 

我们去了一家KTV,我坐在沙发角落没什么精神,脑子里全是黄婷婷和易嘉爱接吻的画面,木然看着被塞到手里的话筒,却一个字也唱不出来。其他人一直闹到很晚,约莫四五点钟的样子才各自回了家。


 
 

我到家的时候黄婷婷似乎还没睡,门缝底下逸散出光线,我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犹豫要不要敲门,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冲过澡换上睡衣之后,紧绷了一晚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脑海中那幅圣诞树下的剪影才逐渐淡去,我迷糊地睡过去,梦里又出现那只飞鸟,在拂晓前的青紫色天空下不断盘旋,翅膀很大很宽,投下的阴翳挥之不去。



 

[6]


 

我被一阵敲门声叫醒,以为是母亲叫我去吃早餐,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拿被子蒙住头说我不想吃。


 
 

“是我。”


 
 

 黄婷婷的声音。


我打了个激灵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看见她仍穿着昨晚的衣服倚在门框上,满脸倦容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喏,给你的。”她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把那张黑胶唱片递到我手里,我本想讥讽她不守承诺,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很幼稚,干脆冷了脸接过来放到桌上。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她很奇怪地看着我没说话。我一向摸不透她心思,此时更没有心情跟她周旋。


 

 ”没什么事我就继续睡了,很困。”我打了个哈欠摆出一副完全不在意她的样子,把脸转向靠墙的一面。


 

 “起来。给你补课。”她起身拉过椅子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先前的数学讲义。“你还有十分钟可以洗漱。”


 

 “你神经病啊?我早餐都没吃上什么课?”看到那张唱片我就想起昨晚黄婷婷失约的事情,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尖锐和不满。


 
 

黄婷婷见我炸毛的样子反而笑起来,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不是说不想吃吗?”


 

我噎住了,瞪了她一眼只好起身去洗漱。


 

我站在镜子前刷牙,浓重的黑眼圈是睡眠严重不足的预警,始作俑者正与我一墙之隔好端端地坐在窗前等我,毫无愧疚之意。我越想越气,于是刷牙的手越发失去力道的控制,口腔内血腥味逐渐蔓延。


 

我吐了一口牙膏泡沫,是粉色的。


 

我心里闷着气,洗漱完刻意忽视她的目光,兀自拉开椅子坐下。她也不在意,翻开讲义便开始帮我复习概念,演算纸铺在我们中间,俯身讲题的时候我们挨得极近,可除了檀道香水我还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很甜的水果香,年轻女生身上的味道。


 

我皱了皱鼻子,一脸嫌恶地将椅子拉开,避了些距离。


 
 

每讲完一道题她总习惯低头询问我有没有听懂,缱绻温柔的眼神以往最让我心动。而此时我也故作沉默不给予任何回应,她倒好脾气,敛了所有的刺耐心等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便自顾自地往下讲。


 

当钟声敲响的时候,黄婷婷阖上书页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说:“先吃饭吧。下午继续。”


 

饶是冷脸了一上午,这时我也露出疑惑的表情来:“下午?”


 

 “你忘了?补昨天的课。毕竟收了伯父的钱,课总得上完。”


 

 “我不说没人知道你上没上,收着就好。”


 

“小鞠,这叫不当得利。”她拿书敲了敲我的头,笑着下楼了。


 

午餐总是父亲对黄婷婷的固定夸赞时间,这位黄小姐的中老年忠实粉丝总是以提问开头,以夸赞为过程,以教育我为落点。


 

以往我总是微笑点头一言不发,黄婷婷和父亲一问一答,其他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今天黄婷婷却显得反常,主动把话题引到我身上,夹了块红烧肉到我碗里,笑眯眯地对父亲说:“其实小鞠很优秀的。”


 

父亲嘴上数落着我,心里却很开心,乐呵呵地让黄婷婷多教教我怎么学习。


 

 “我打算今天下午和晚上都给小鞠补课,她的数学底子还是太薄,需要更多的时间夯实。”


 

 “不会太占用你的时间吗?”父亲问。


 

 我在桌下踩了黄婷婷一脚,示意她给出肯定的回答。


 

 “不会啊,伯父。小鞠这么可爱我希望多教她一点呢。”黄婷婷吃痛地吸了一口气,面上仍是笑着应答。


 
 
 


 “你今天怎么了?跟只刺猬一样。”黄婷婷关上门问我。


 

 “要你管啊。”我气得半死,可她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如果不是她身上萦绕着的明显的甜腻香气,我几乎都要开始怀疑昨日看见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黄婷婷。


 

 “小鞠...”她走过来想要拉我的手,我向后退了半步,作势要掀起衣摆。


 

 “你干嘛?我换衣服你也要看吗?”


 

 她反倒紧跟上来,眼睛盯着我的手看,“你敢脱我就敢看。”

我涨红了脸下不来台,攥紧了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黄婷婷语气带笑转身开门:“开玩笑的。换完来我房间上课,你这儿下午光线不好。”


 
 

屋子里地暖烧得很热,虽是凛冬我也习惯了在室内只穿一件单衣,我赤脚走进她房间——这原是我的书房。

格局没有大的改动,只是把书桌挪到一边,在墙角加了张床垫,那条蓝色条纹床单是我的,不知道上面会不会有我的味道,浅驼色斜纹羊毛织地毯是父亲从阿拉伯带回来的,里面的每一件物品我都熟悉,可这些沾染上黄婷婷的味道之后又显得陌生,仿佛过去全被清洗,一切都归她所有。


 

给物品打下专属烙印,是她天赋的本领。


 

“过来坐。”黄婷婷没抬头,伏首在皮面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摊开的大片水蓝色墨迹横亘在极致的黑白线条之间,像一条河。


 

我在她身边坐下,看她侧脸柔软,心下那些愤懑也消解了许多。


 

“黄婷婷你接过吻吗?”我盯着她的嘴唇看,软软的,唇峰很明显。


 

“嗯?”她抬头看我,书写的手却没停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教我。”我抽走她手中的钢笔,一字一句地说,教我接吻。


“你爸让我教你数学,可没让我教你这个。”她嘴上这样说着,却俯身凑近我,伸手抚上我脸颊。


我明白她什么意思,于是笑了:“这是另外的价钱?”


 

“这是另外的价钱。”她嘴角噙着笑意颔首。


 

“教我。什么都给你。”我凑在她耳边吐气,一字一句都说得缓慢。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她贴上来,温热湿软的唇瓣,蜷曲柔软的发梢,统统落在我身上。


“闭上眼睛,别紧张。”



我像是刚从泥沼里跋涉出来,浑身泥泞,蓝色的条纹床单被压在身下,压得皱皱巴巴的。她抱住我,抱住刚从浪尖沉下来的我,海水的咸腥味仍留在我身上,浑身不断颤抖。


 

她用纸巾帮我清理,简单的触碰仍然让我情动,我喘息着,竭尽全部气力,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哭了,她温柔地帮我舔掉眼角那些已经干涸的盐水。


 

海洋球终于找到了平衡点,逐渐归于平静。


 

潮涌褪去之后,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趁着失去意识前一秒我贴近耳朵问她那个俗套又老旧的问题。


 

“你爱我吗?”


 

她没回答。


 

我感到不安,于是又接了一句,“你会离开我吗?”


她搂住了我的肩膀,我把脸埋进她颈窝里。

“嗯,睡吧。”她说。


 
 
 

[7]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伸手按亮床边的台灯才想起来自己睡在黄婷婷的房间。身侧的人已然不见踪影,我心里有一瞬的失落,仿佛下午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


但四肢的酸软提醒我所有事情都是切实发生过的,后知后觉想起关于我们的关系她最终也没有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句“嗯”到底是在答应什么呢?


 

是说她爱我,还是她会离开我。


干净的衣服叠好放在了床头,我套上衣服才发现是黄婷婷的。干燥温暖的棉质布料穿着很舒服,下床拉开窗帘看到河对岸的教堂已经点起了灯,门口那棵巨大的圣诞树被彩灯装点得很漂亮,树顶的那颗星星裹满了金粉,在凛冬的夜里熠熠生辉。去往教堂的那条小径上人群熙攘,人们提着马灯映得满地亮堂雪光。


“看什么呢?”黄婷婷从背后圈住我,蹭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以为你走了呢。”我转过去面向她说。


 

“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她笑了一下,很轻,然后低头吻我。


“可你那天不也吻别人了吗?我看见了,酒吧那个主唱。”我推开她走到床边坐下。


 

她跟过来在我面前蹲下,把手搁在我的膝盖上。并起三指说:“我发誓哦,是她突然凑上来的,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那花总是你送的吧。还说不是你先勾搭的人家。”我撇过头去不想看她。


 

“我刚搬来镇子的那天就认识她了,也算得上是朋友,昨天是她在那家酒吧驻唱两周年的日子,送束花不算逾矩吧。”


 

她仰面看我,亮晶晶的上目线看得我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有人说过你的眼睛会勾人吗?桃花眼看什么都深情。”


“很多人这样说。”她冲我眨了眨眼睛,直起身子挑起我的下巴:“怎么?莫非小鞠也被我勾了魂?”


“我喜欢你,我以为很明显了。”说这话时我有点害羞,低下头盯着地毯上的纹路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相信她问这话只是出于好奇,而非其他目的。于是很坦率地说——从见你的第一天开始。


“我原以为突然住进来个补习老师占据你的寒假时间会让你不高兴。”


“为什么?”


“那要问你。”


“我的确试图讨厌过你,我讨厌你的忽远忽近,讨厌你毫不眷恋地同我道别,更讨厌你的一举一动都能左右我的心情。”我顿了一下,“可是没办法,我好像没有办法不喜欢你,没有办法忍受别人同你亲近。”


 
 

“所以你呢,你喜欢我吗?抛开下午一时冲动发生的事情不谈,丢掉你的责任感,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为自己决定独立负责的大人来看。你喜欢我吗?”


我终于鼓足勇气与她对视,笃定地看着她,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也以为我对你的示好足够明显了。喏,那张唱片就是证明。其实那天下午我是特意出门为你去寻那张唱片的,前几日在饭桌上听你说起喜欢的乐队就默默记下想要买给你当作圣诞礼物,问了易小姐是她告诉我那家店可能会有卖,没想到被你撞见了。”她摸摸了鼻子,有点尴尬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在我问你是不是为我特意出门的时候托辞说是想要观光?”


“当时觉得这样承认的话过于明显了,怕吓到你,所以找了个借口。”


“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后来又躲着我,还让我离你远一点。”


 “唉,小鞠你真是个十万个为什么。”黄婷婷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还记得那天在广场上我牵你的手去看乐队表演吗?后来你甩开我了,我觉得有点尴尬,以为你是不喜欢我,就决定同你保持距离。”


“你等我,我给你看个东西。”我起身回了房间,从抽屉最里面翻找出那个深蓝色的绒面盒子。


“这不是神父给我的项链吗?为什么你也有一条?”黄婷婷显得很诧异,捏着那条银质的十字架项链反复端详。


“这也是那位神父给我的。在我小的时候他曾经跟我说过,他也送过一条项链给一个小女孩,我没想到那个小女孩就是你。这样说起来,说不定我们小时候就见过。”


“现在认识也不晚。”她把那条项链小心放回盒子里,指了指窗外说:“今天是圣诞,教堂那边很热闹,想不想去看看?”



我们穿了两件款式相近的牛角扣大衣,我的是深棕色,她是藏蓝色的。看起来像一对情侣一样。


 
 

母亲看到我们两个一起出门很开心,特意叮嘱说外面人多,让我跟紧黄婷婷。


她今天没戴那顶礼帽,换上了一顶红棕色的针织帽,帽沿上织着一个小小的笑脸图案,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不少。


 

我俩并排在雪地里走,比她刚来的那天还要沉默。我同她挨得很近,呢料的袖管蹭在一起,她突然低头笑着问我:“你粘我这么近做什么?” 


 

我后知后觉地红了脸,稍稍避了些距离,“是我妈让我跟你紧点的。”


 

“阿姨说得对,过来跟紧点,别走丢了。”她拉着我的胳膊,把我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一根一根地仔细握住,然后放进她的口袋里。


“这样暖和。”她解释道。


平日冷清的小径被熙攘的人群覆盖,教堂里灯火通明,唱诗班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门口摆着卖些五颜六色小玩意的摊子,我拉着黄婷婷过去看,她有点不情愿,嫌弃地说这些小姑娘就是喜欢这种幼稚的东西。


 

红白条的无纺布上摆着一些会发光的发箍头饰,还有小小的八音盒之类的东西。


 

我蹲在摊子前挑拣着,最后选中一个恶魔角的和一个驯鹿角形状的头饰,心里盘算着黄婷婷戴上驯鹿角的样子肯定很可爱,起身想问问她意见的时候却看见这个自诩成熟的人拿着一个毛驴样子的复读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笨蛋!”她拍了一下小毛驴的脑袋,凑近说。


笨蛋笨蛋,毛驴听话地重复了两遍。


“你看!小鞠它骂你!”她把玩具举到我面前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那只毛驴无辜地耸动着脖子,很滑稽的样子。


“明明是你骂我。”我作势要去打黄婷婷,却听见她捂着嘴凑近又说了一句话。 


 
 

背景里隔着环境嘈杂的声音,还有电流的滋啦声,但我依然听得真切。


“我喜欢你。”


她把玩具挡在脸中间,看起来像是她在说话一样,一双漆黑的眼睛露出来,那些五颜六色的光芒都敛聚起来映在她瞳孔里,粲然一片。


我从摊子上拿过另一只复读玩具,说了一句话放到她耳边。


“我也是。”


她听完笑了,于是她眼底那些光芒都黯淡下去,周遭的空气也都被抽离,声音无法传播,世界变得格外安静。


她眸中只映出我一个人的样子。


“你戴这个吧。”我把鹿角的发饰递给她,“我想看你戴这个。”


 

她皱了皱眉毛,指了指我手上攥着的另一个恶魔的发箍,“鹿的太可爱了,不适合我。我要戴这个,酷一点。”


 

“明明就是个幼稚鬼嘛,还要装酷。”我暗自腹诽。 


 

“嘟嘟囔囔说什么呢,小鞠同学,你有什么不满?”


 

“没有没有。”我转过来对她心虚地笑了一下,恶魔就恶魔吧,总比什么都不愿意戴来得好。“那你就戴这个吧,恶魔同学。”


 

她把帽子摘下来递到我手里,那对发着红光,看起来很可爱的小恶魔角硬生生被她戴出几分魅惑的感觉来。 


 

她勾唇笑了一下,河面粼粼的荧蓝色波光映在她一半的脸上,另半张脸浸泡在红色霓虹里,平日里的那种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完全褪去了,诡谲的色调让她看起来的确像个从地狱走出来的魔鬼一样。

虽然她那张精致的脸孔还是被形容成死神更贴切一些。


“这只可爱的小驯鹿,你是迷路了吗?

她俯身凑近我,鼻尖抵着我鼻尖,“跟我回家怎么样?”


 
 

我僵住了,完全不知所措地任由她发问。


她凑近我耳边一字一句地,呵出的热气飘飘绕绕地钻进耳廓,酥麻缠绵地,噬人心魄地痒——


你愿意把你的身心都献给我吗?


我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好啦不逗你了。”她直起身子,从幽暗的光线之中挣脱出来,脖子上有个什么东西泛着银光,一闪而过。


 

我伸手去摸,一条十字架项链坠在v领羊绒衫露出的漂亮锁骨之间。


 

“是神父送给你的那条吗?”

“嗯。”她点头。

“可你不是说不信教吗?”


 

“我原本不信上帝,因为我觉得他没办法保佑我。可后来我发现,他似乎确实给我带来了好运气。”她摸着那个银色吊坠,一脸虔诚的样子。


 

我想问那个好运气指的是不是我,正要开口,头顶一束花火升空,周围人声一下子鼎沸起来,河边的景观道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黄婷婷护着我抵在栏杆上,用手臂隔出一块空隙。


 

“小鞠,抬头。”


 

檀香味袭近,熟悉的触感包围了我,冰凉柔软的唇落下来,我看见烟火在她背后绽开,像是无数流星划落,却又顷刻消弭得无影无踪,我所能握住的全部温度和幸福,都是当下被感知的。


于是我勾住她脖子,仰起脸回吻她,即使过了十二点灰姑娘的水晶鞋和南瓜马车都会消失,即使天亮之后人鱼尾巴会变成海平面上的浮沫,即使下一秒一切都会消逝得无影无踪,但我还是屈从于此时此刻的温暖。


 



[8]


 

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圣诞过去之后紧接着就是新年,跨年的时候我和她偷偷爬到阁楼上喝酒,掰着手指头倒数等零点接吻。听说在跨年零点时接吻的情侣会永远在一起。


 

但她酒量很差,还没等到零点就醉倒了,坐在地上整个人靠过来,面颊泛起酩酊之色,说了一句“埋”之后就倒在我肩膀上昏睡过去。


 

于是新年的时刻我们没能接吻,我听见钟楼钟声铛铛敲响的声音,喜欢的人在我肩上睡得很沉,一下一下的,呼吸平稳又均匀。喝空的啤酒罐被捏扁丢了一地,烟火点亮了半边天空,绚烂的火光从阁楼的菱形花窗漏进来,地板木上像是被打翻了一整排的颜料罐。


 

我用心记下了画面里的每个细节,想着有空一定要把这个时刻画下来当作纪念。


 


黄婷婷的调查接近尾声,因而有大把的时间跟我厮混。用补习做幌子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长时间驻留在我房间里,父母怕影响我们学习,鲜少敲门打扰。


于是三楼就完全成了我们俩的绝对空间。


她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虽说我们在房间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但该补的课也一点不会少。

尽管做对题目的奖励从早下课五分钟变成了一个亲吻,做错题目的惩罚也变成了某件不可言说的事情。


我们在频繁的游戏当中浪费彼此的时间,占据对方的身体,肢体接触是一件有着十足现实抽离感的事情,浪潮迭起让人不得不放下所有心事沉湎其中,屈从于本能的快感。


 


午餐的时候我总和她面对面坐着,一日父亲惯常地同她聊些时政方面的事情,我不知怎的就生出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不喜欢穿袜子,她也一样,当我把脚趾蹭上她光裸的脚背的时候,她明显颤了一下,讶异地看了我一眼。


 

父亲恍若未觉只当她答不上来,自然地转了话头也不再多言。


 
 

黄婷婷明显被我先前的动作所撩拨,刚上阁楼就把我抵在门板上,动作有些粗暴和急迫,手掌却体贴地垫在后脑勺担心我磕碰。 



冬日的午后,日光正盛,照得她脸庞发光,脸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染上一层浅金色。河岸那边有白鸽盘旋,我突然发现春天好像就要到了,她离去的日子也只剩一周不到。

她抱着我就那样躺在地板上,随手扯过一条绒毯遮着,粘腻的汗水和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干,我闭上眼睛感觉到眼皮上一片金红色,暖融融的光线。


 

不安却一点一点从脊骨蔓延上来。



 
 
 

“黄婷婷。”这是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她。

“嗯?”她凑过来吻了我的眼睛一下,带着一点慵懒的音调。 

“你是不是下周五的机票?”

我感觉到她整个人震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我....” 

我没让她说完,“你还会回来吗?”我问。

“会。”她这一次很肯定。

“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说话。 


 

然后叹了一口气。


 

“小鞠,让你感到不安我很抱歉。但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她语气认真,却始终给不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黄婷婷。”我把脸埋进她的肩窝,“我会等你。一直等。”



[9]


她离开的那天是个好天气。


 

我没去送她。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再见到她我就一定不舍得让她走。


那天早上她进了我的房间,但我装作睡着了。她在我床边坐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给我掖了掖被角,感觉到她鼻息凑近想要吻一吻我,却又停住了。


她什么都没说地走了。

连句正经的道别也没有。


 

 

平日里她的道别也总是显得轻飘飘的,连挥手都不用什么气力,只是五根手指并在一起软绵绵地晃动几下就算是道别了。


 

我总觉得她对于这个小镇没什么留恋的。对这栋房子如此,白鸽烟火如此,啤酒冰块如此,我也一样。


她注定是个旅人。


她走了之后我很快就开学了。繁忙的高三生活让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分心想念她,可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什么,空落落的。


 

她留下的号码我尝试打过,可总是忙音。


 

阁楼落了灰,我再也没上去过。


 

除了冬天以外的光景我再也看不到了。


 



 

她毫无征兆地闯入我的世界,却又不带眷恋地擅自离开,我心里不是没有埋怨过她的,可更多的还是不忍切断的喜欢和爱。


 

我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个不透明的海洋球里,在无尽的冬日漩涡之中无限地沉沦下去。



怎么也不见底。


 

 


 
 
 

两年后的夏天,她终于有了要回国的消息。

电话里她的声音又成熟了几分,褪去了当年青涩的稚气,带着些知性的味道。

“小鞠,我很想你。”她顿了一下,和当年如出一辙的语气,又夹杂着几分歉疚,“等我。”


 
 
 

 



 

我却没能等到她。


 

有些事情就如同没能接吻的那个零点夜晚一样,无能为力却又无可奈何。


 

我从抽屉里翻出那张写满了她名字的草稿纸,折成一架纸飞机,从窗口飞出去。

飞机平滑出一段距离,在空中划出很漂亮的弧线,而后直直地往下坠——她坐的那架航班掉进海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泪眼朦胧之中我看见河对面的教堂,金色尖顶依然熠熠生辉。 

我笑了,然后扯下脖子上的那条从她走后就一直戴着的项链,用尽全身力气扔出去。


“去他妈的好运气。”


她不是早说过么?

上帝保佑不了任何一个人。


 
 


我看见河面上有游轮驶过,波光粼粼的水面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又顷刻愈合。


 

时间是个巨大的齿轮,记忆和情感都被啮合在锋利的锯齿间,片甲不留。 


 


[0]


我和她的故事全都发生在冬天,可真正意义上的离别却在夏天。虽然我不知道离别算不算是故事的一部分。



 

我突然觉得她很坏。


 

又或是命运很坏。


原本我可以只在冬天想念她,可现在连同夏天也一起悲伤,我从冬天一直思念她到夏天,又从夏天一直悲伤到了冬天。就这样占据了我的四季,占据了我的年复一年。


我以为冬天适合恋爱,但其实夏天才是最好的季节。而我和她之间,差的远远不止两个季节。


 

那封她在英国写给我却没来得及寄出的信笺,里面诉说的爱恋和思念我想我再没勇气拆开了。 


 
 
 


冬天又要来了。


 

雪花落在我睫上,冰凉的一片。


 

又是一个熄灭的冬天。


 

 

【End】


 
 
 

————废话分割线 

这篇断断续续写了有一个半月,写文拖拉的毛病一直改不掉。码字真的好累,有人真心喜欢才会有继续写下去的动力吧。


 

be结尾在前文已经有铺垫了,希望大家能哭得平静一点。


 

祝八月快乐喔 :)


另:此篇为修改后版本,尽管不完整,但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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